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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会被河蟹吧

01

慕容府今年的年夜饭又缺了人，这回倒是还好，缺的那只不过是在别处活蹦乱跳，慕容宁看慕容烟雨念的时候怒意未消，还觉得松了口气。

席上热热闹闹，酒喝得尽兴了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喜悦的红，等钟震响了便有家仆点燃鞭炮，火光炸得遍地红纸四溅，团团烟雾里滚着浓浓的火药味，有人喝彩有人大笑。慕容宁也高高兴兴，独自一人跃上楼顶吹风饮酒，扯松了腰带在月光下敞着领口，凉风散去热意歪歪斜斜侧卧着寻回点十几岁时放荡形骸的潇洒来。

02

那时慕容府还是慕容烟雨当家，寻常人要服老的年纪，慕容烟雨还像一头猛虎一样镇着慕容府。发上未染灰白，精气神又是极好的，只用眼睛看能把他的年纪往前猜个二三十岁，性格烈脾气暴，处理起事情一贯的干净利落。

天剑慕容府，天剑二字摆前面。

长兄如父，慕容宁看着慕容烟雨的背影长大，总是仰着头，心里的憧憬向往也是这么慢慢随着身高的增长而堆起来的。等到慕容宁的个子平了慕容烟雨的肩膀，少年人又不满足于只是仰望了，他把手中的剑伸到慕容烟雨的影子之外，戳着空气继续往外闯。

慕容烟雨也管不了他了。

慕容府的人脾气大多不怎么好，一个个跟剑似的锋利，不装进剑鞘里都是锋芒能伤眼的厉害角色。过刚易折，断了一把剑两把剑，慕容烟雨的背仍是挺的，再多，就偶尔也会显出疲态。

那时倒还好，慕容宁还只是一把没见过血的剑，吃穿不愁人又生得俊俏，一把描了山水花鸟的折扇展开摇两摇，扇出的风能在姑娘家心里卷起千层浪。

一杆烟斗，一把折扇，慕容宁唇边带笑踏过城中处处点红灯笼的楼，若不是从不许诺也不谈情，该有多少佳人昏了头醉在他的三杯茶里。

也谈生意，黑的白的都不忌口，赚了点钱回去给慕容烟雨看，被他大哥笑还不够买二斤烧肉。

慕容宁便有些不服，觉得自己还有天大的本事没地方使，向往江湖快意人生，想收拾收拾包袱也翻墙出去行走，才上了墙就被风吹得天地颠倒——原来不是风，是慕容烟雨一手捞着他的腰把人像拎条小猫小狗一样拎去了屋里。

慕容烟雨动怒时是真的吓人，三天后慕容宁两腿打颤故作镇定走回自己屋里的路上被拦了，当哥哥的幸灾乐祸，问他怎么让大哥收拾了。

慕容宁就笑笑，也不说，绕过去继续走。

慕容宁功课好，这三天慕容烟雨罚他跪着抄书，跪着吃饭，跪着答题，考察课业也考察心性。聪明如他自然知道他大哥的用意，满以为交个满分答卷就能万事大吉，到最后终于说不用跪了，站起来想出门，又被挡下。

门外正是春日暖阳，慕容烟雨的肩背还是那样宽阔，身后的影子将他笼在屋檐下，一柄木剑就立在影子里，在他和慕容烟雨中间。

“过三招，能撑住就让你出去。”

这道题，慕容宁拼尽全力也只拿了零分。

03

慕容宁受此挫折，看起来还是那个翩翩公子，只是烟抽得更凶了，到楼里坐的时候也不先客气客气摆上茶杯，酒是一坛一坛地上，账单他都知道会摆到慕容烟雨面前，却还是小孩子似的闹脾气。

他本身也不大，醉了倒在美人怀里，嘴上管得严没出现过所谓酒后吐真言的闹剧，心里却有千万字在跑。

他想，慕容烟雨都知道，他的一举一动大哥都是默许的，但是再出格，就会撞上铁板，这条线他大哥一直未曾放松，他现在也摸清楚了。只是这样的默许那也是纵容了，他大哥到底对他有多放心？

慕容宁想不通，一会儿觉得温暖，一会儿被惊得心颤，迷迷糊糊的，就吸进一口甜腻的烟雾来。

第二日等他清醒了额角就落下汗来，没想到真有人敢对他下药，自己也真着了道。慕容宁阴沉着脸色把衣服穿好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折扇烟斗收好，剑提在手里走了半个时辰找到那个下药的女人，再审问出主使者一并杀了，尸体让剑奴收拾干净，自己回了慕容府。

慕容烟雨已经在等他了。

慕容宁自己知道虽然事后处理得还行，但这个事既然发生了就是要承担后果的，膝盖才好半个月又干脆地跪下了。

慕容烟雨面色缓和了一点，知道他心里已有答案，不多废话而是走近了，俯身从他身上搜出那柄烟斗，两手握着一掰，雕刻精细的烟杆就这么应声而断，被随意丢在脚边。

慕容宁低着头，背脊还挺得直直的，却没敢抬眼去看慕容烟雨的神色，咬着牙把眼睛闭上。

过了好一阵，慕容烟雨才冷笑一声，声音低沉厚重地丢下二字：“戒了。”

说完就走，没再多看一眼。

04

烟草上瘾容易，戒起来却难。慕容宁时常觉得喉咙痒，就养成了时不时咳两声的坏毛病，慕容烟雨在饭桌上听到又发了火，不准他咳。

他就有些心烦，烟瘾痒了他的喉咙也痒了他的心，他整个人都是烦躁的。他喝了一口汤压下喉咙的痒，也压下火气好言好语地说“总要循序渐进”。

慕容宁的手指托着碗底，没喝完的汤烫着指尖，他垂着眼睛道：“我也不想……”

“你就是想。”慕容烟雨厉声打断，“老子想戒就戒了，就你毛病这多，咳得跟病秧子似的，看着就来气。”

慕容烟雨骂完又去夹排骨，桌上一时安静没人敢去顺老虎毛，慕容宁沉默片刻，忽然抬手把汤一饮而尽，放下碗起身离座：“是，以后便不咳了。”

慕容宁走在路上，知道慕容烟雨所言非虚，他还小的时候慕容烟雨就已经烟不离身，抽了几十年，大嫂怀上慕容胜雪时说戒就戒了，定力惊人，他是不如的。话是这样说，但他还是心里难受。

等他去藏书阁翻了两本自己偷藏的江湖话本回来，才看到屋子前的婢女端着些什么，已经站了不知多久。

“大爷送来的蜜饯糕点，说是……十三爷嗓子痒就拿点来吃。”

人是这么说的。

慕容宁这烟到底还是戒了个干净。

05

烟还是好戒的，对江湖的向往是更难戒的。

慕容宁不抽烟了，也还是逛楼下馆，有时听说书听得高兴还会让人多赏点碎银，日日晨练没有偷懒的日子，还存着从大哥手底下撑过三招光明正大出门去的心思。

可他每日练三个时辰，他大哥每日要练五个时辰，一天天过去他也有些急了，忽然有一日晚上心浮气躁剑尖都不稳，索性收了剑四处闲逛散散心。

这一逛就逛到了慕容烟雨屋子外面，一不小心听得些烫耳朵的声响，竟忍不住去偷看两眼。

他慕容府十三爷怎么说也是风月场的风流人物，这档事看了也不新奇，鬼知道他为什么好奇他大哥在床上是怎样的威风，从那一点点空隙瞄进去，不敢在大嫂身上停下视线，就只盯着他大哥看。

还是那样宽阔的肩背，此时却不似记忆中那样只能仰望，那处尺寸惊人，身动时仍旧四平八稳，未放下的床幔摇啊摇，流苏坠子像是要被甩断。他便也觉得口渴，腿间胀起一团硬热，面颊发烫。

忽然又见他大哥闷哼一声，抬头时目光不偏不倚和他对上，不怒自威的脸此时仍是带着极强的攻击性，看得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抖。

慕容宁就逃了，他知道他偷看也是被他大哥知晓了，知晓了又默许，这次却不知要碰到哪条线才会撞上铁板。

他在池子里泡着，闭上眼又想起方才慕容烟雨那一眼，硬得难受。

06

慕容宁和慕容烟雨，谁都没提过那晚上偷看的事，还是那样相处。慕容宁去楼里有时也要一两个少年，慕容烟雨都知道也不说他。

兴许是天性使然，慕容宁才知道自己男女不忌，放纵了一段时间连花样都有些荒唐起来。有时他事后一个人坐那儿吃糕点，也会想跟他大哥有关的事，以往只有敬和畏，现在倒是意外有些想亲近的念头。

也许是共享了秘密会让人放松心里的界限，又也许是坦坦荡荡，他大哥的默许一贯把他宠得忘乎所以。

只是，他更想离开慕容府去外面闯闯了。

他想知道是怎样的江湖才能磨练出一个慕容烟雨。

小有所成他就提着剑找慕容烟雨挑战去了。这一次他总算不是零分，却也还是没能撑到第三招。剑气擦颈而过划开一道小口子，只渗了点红，仍是让人心惊。慕容宁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腿就有些软，力竭需要时间恢复，慕容烟雨顺手在他掉地上前把他捞起来了。

还是那样拎小猫似的拎法，带着剑气的手掌覆在他肚子上，贴太近眨眼间他竟想起那一晚的那一眼。

这下真坏事了大哥。慕容宁心道不妙，没等寻到合适的理由躲开，已经被察觉身体的异样。慕容烟雨皱眉收紧手臂，慕容宁那把腰就被勒得更窄，小腹胀热微微立起的那根被慕容烟雨握在掌中。

“十三，怎样一回事。”慕容烟雨骂了一句，语气不善。

“……大哥，我……”慕容宁难得舌头不听使唤，后半句噎住了不知道该逮住哪个理由出口，也不敢乱动，那东西却没冷静下来反而更精神了。

停了许久，又或者只是慕容宁眼中的许久，慕容烟雨忽然动了。

他的手法比起慕容宁更简单，花样不多还有些粗暴，慕容宁却受不住比平时早得多的就交代在人手里，低喘着一双眼赤红，被他自己用手掌捂着，另一只手攀着他大哥的肩。

他觉得荒唐，心还是乱的，又觉得他大哥如此坦荡倒是自己不堪，想了一堆，末了终于听到他大哥出声。

“戒了。”是命令的语气。

他的心就坠下去，跌进深潭。沉默半晌，把怀中帕子给慕容烟雨擦手，自己整理好衣物，嗓子还哑，低头道：“是。”

07

日子便还是那样过，慕容烟雨有时外出，一些事务也会交给他处理，他逐渐收了出外面玩的心，剑却不再干净。

他开始逐渐明白慕容烟雨如何担得起慕容府，又有喜事丧事几件，磨练了心性。他猜出慕容烟雨也许准备放手退到幕后，不知那日什么时候会到，然而就算只是此时，他的膝以后也不能轻易碰地，他的肩背也要挺得够直够硬。那日他从慕容烟雨的屋子里翻了账本出来，站在屋檐底下发了会儿呆，转头再看，一条影子正竖在门内，不偏不倚。

他戒了向往江湖的瘾，却拿不准他大哥真正让他戒的那个，还在不在。

还想不想？

慕容宁手中折扇敲了敲手心，转身离去。

过了些时日，慕容烟雨回来了，带着一身的血迹。慕容宁给他上药，药粉洒在背后长长一道伤口上，他还是纹丝不动，是一贯的稳。

绷带缠了几圈，慕容宁的手掌抚过慕容烟雨的背，忽然低头轻轻撞上他的脊骨。

“大哥，再纵我一回。”

他要是说戒不掉，慕容烟雨会动怒。要是姿态摆得太低，慕容烟雨会不屑。唯有这样他才会心软，像之前那些，相信即使纵他成瘾，也能戒掉。他对他的十三弟太过放心，也对自己的掌控力太过自信。

慕容宁被进入时攀着他的肩，低头笑笑不说话。

08

焰火在空中落尽，慕容宁饮下的酒漫遍全身，骨头都懒了又因刚刚在回忆里年少时走了一遭，现在忽然想摸出折扇扇扇风。

可惜没有折扇，只有铁扇，真要扇起来还嫌累，他就不动了。紫发凌乱有几缕落在胸前，敞开的领口内锁骨兜着三四根发丝，闭上眼仿佛又回到年少时，身旁有美人喂糕点。

待了没多久，只听见一声“十三”，低头看去正迎上慕容烟雨不偏不倚的目光。

喉咙微痒，慕容宁笑笑又是当初偷看的少年人了。只不过现在他大可以纵身一跃，落到他大哥跟前不必再想。

纵出事了吧。慕容宁心想。纵了这么多年，戒不掉了。